毁家诗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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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(1936年春至1938年冬陆续写成)   
   
      一

离家三日是元宵，灯火高楼夜寂寥。
转眼榕城春欲暮，杜鹃声里过花朝。

     和映霞结缡 十余年，两人日日在一起，三千六百日中，从没有过两个月以上的离别。自己亦以为是可以终老的夫妇，在旁人眼里，觉得更理美满的良缘。生儿育女，除夭殇者不算外，已经有三个结晶品了，大的今年长到了十一岁。一九三六年春天，杭州的“风雨茅庐”造成之后，应福建公洽主席之招，只身南下，意欲漫游武夷太姥，饱采南天景物，重做些记游述志的长文，实就是我毁家之始。风雨南天，我一个人羁留闽地，而私心惴惴，常在想念杭州。在杭州，当然友人也很多，而平时来往，亦不避男女，友人教育厅长诏绍棣君，就系平时交往中的良友之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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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    二

扰攘中原苦未休，安危运系小瀛洲。
诸娘不改唐装束，父老犹思汉冕旒。
忽报秦关悬赤帜，独愁大劫到清流。
景升儿子终豚犬，帝豫当年亦姓刘。

    这一年冬天，因受日本社团及学校之聘，去东京讲演。一月后，绕道至台湾，忽传西安事变起，匆返国，已交岁暮。到福建后，去电促映霞来闽同居。宅系光禄坊刘氏旧筑，实即黄莘田十砚齐东邻。映霞来闽后，亦别无异状，住至一九三七年五月，以不惯，仍返杭州。在这中间，亦时闻伊有行迹不检之谣，然我终不信。入秋后，因友人郭沫若君返国，我去上海相见，顺道返杭州；映霞始告以许绍棣夫人因久病难愈，许君为爱护情深，曾乞医生为之打针，使得无疾而终，早离苦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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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         三
中元夜后醉江楼，
行过严关未解酲。
寂寞渡头人独立，
满天明月看潮生。

      "八一三”战事，继“七七”而起，我因阻于海道，便自陆路入闽，于中元后一夜来严州。一路晓风残月，行旅之苦，为从来所未历。到闽后，欲令映霞避居富阳，于富春江南岸亲戚家赁得一屋。然不满两月，映霞即告以生活太苦，便随许君上金华，丽水去同居了。其间曲折我实不知。只时闻自浙江来人言，谓许厅长新借得一夫人，倒很快乐，我亦只好一笑付之。我亦深知许厅长为我的好友，又为浙省教育界领袖，料他乘人这危，占人之妻等事，决不会做。况且，日寇在各地之奸淫掳掠，日日见诸报上，断定在我们自己的抗战阵营里，当然不会发生这种事情。但是人之情感终非理智所能制服，利令智昏，欲自然亦能掩智。所以，我于接到映霞和许君同居信后，虽屡次电促伊来闽，伊终不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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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四
寒风阵阵雨潇潇，
千里行人去路遥。
不是有家归未得，
鸣鸠已占凤凰巢。

      这是我在福州王天君殿里求得的一张签诗。正当年终接政治部电促，将动身返浙去武汉之前夜。诗句奇突，我一路上的心境，当然可以不言而喻。一九三八年一月初，果然大雨连朝，我自福州而延平，而龙泉，丽水。到了寓居的头一夜，映霞就拒绝我同房，因许君这几天不去办公，仍在丽水留宿的缘故。第二天，许君去金华开会，我亦去方岩，会见了许多友人。入晚回来，映霞仍拒绝和我同宿，谓月事方来，分宿为佳，我亦含糊应之。但到了第三天，许君自金华回来，将于下午六时去碧湖，映霞突附车同去，与许君在碧湖过了一晚。次日午后，始返丽水。我这才想到人言之啧啧，想到了我自己的糊涂，于是就请她自决，或随我去武汉，或跟许君永久同居下去。在这中间，映霞似亦曾与许君交涉了很久，许君似不肯正式行结婚手续，所以过了两天，映霞终于挥泪别了许君，和我一同上了武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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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五
千里劳军此一行，计程戒驿慎宵征。
春风渐绿中原土，大纛初明细柳营。
碛里碉壕连作寨，江东子弟妙知兵。
驱车直指彭城道，伫看雄师复两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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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六
水井沟头血战酣，台儿庄外夕阳昙。
平原立马凝眸处，忽报奇师捷邳郯。

      四月中，去徐州劳军，并视察河防，在山东，江苏，河南一带，冒烽火炮弹，巡视一月之久。这中间，映霞日日有邮电去丽水，促许君来武汉，我亦不知其中经过。但后从一封许君来信中推测，则因许君又新恋一未婚之女士，与映霞似渐渐有了疏远之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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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           七
清溪曾载紫云回，照影惊鸿水一隈。
州似琵琶人别抱，地犹稽郡我重来。
伤心王谢堂前燕，低首新亭泣后杯。
省识三郎肠断意，马嵬风雨葬花魁。

      六月底边，又奉命去第三战区视察，曾宿金华双溪桥畔，旧地重来，大有沈园再到之感。许君称病未见，但与季宽主席等一谈浙东防务，碧湖军训等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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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         八
凤去台空夜渐长，挑灯时展嫁衣裳。
悉教晓日穿金缕，故绣重帏护玉堂。
碧落有星烂昴宿，残宵无梦到横塘。
武昌旧是伤心地，望阻侯门更断肠。

       七月初，自东战场回武汉，映霞时时求去。至四日晨，竟席卷所有，匿居不见。我于登报找寻之后，始在屋角捡得遗落之许君寄来的情书三封，及洗染未干之纱衫一袭。长夜不眠，为题”下堂妾王氏改嫁前之遗留品”数字于纱衫，聊以泄愤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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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   九
敢将眷属比神仙，大难来时倍可怜。
楚泽尽多兰与芷，湖乡初度日如年。
绿章迭奏通明殿,朱字匀抄烈女篇。
亦欲凭舂资德曜，扊初谱上鲲弦。

     映霞出走后，似欲重奔浙江，然经友人劝阻，始重归武昌寓居。而当时敌机轰炸日烈，当局下令疏散人口，我就和她及小孩，伊母等同去汉寿泽国暂避。闲居无事，做了好几首诗。因易君左兄亦返汉寿，赠我一诗，中有”富春江上神仙侣”句，所以觉得惭愧之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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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      十
犹记当年礼聘勤，十千沽酒圣湖贲。
频烧绛蜡迟宵檄，细煮龙涎宛宿熏。
佳话颇传王逸少，豪情不减李香君。
而今劳燕临歧路，肠断江东日暮云。

      与映霞结合事，曾记在日记中。前尘如梦，回想起来，还同昨天的事情一样。